主体间|去绝对化情境主义中的顿悟

这是一个艰难的转变过程,就像镇压了孙悟空五百年的五指山,因为对传统和无上权威的畏惧和盲从,使我们不敢轻易揭去附在我们思想上封印。

Context 这个词在初中英语中,是上下文的意思。

记得高中时的英语老师很权威,每次上课时都重复同一句话:‘Take out a piece of paper, let’s we have a dictation.”(拿出一张纸,让我们来听写一下)。当学生们问他一些陌生单词的意思时,他经常会反问:”What is the context?”, 他解释说,一个词的意思,很多时候要因上下文而定。

当时我就发现,已经非常“矫情”的英语尚且如此,那充满联想,多义的中文,更要看上下文,才能准确地理解一个词在一个特定语境中的语义。换句话说,一个词并没有一个绝对固定的语义表达。

比如1+1=2,如果你觉得这是一个独立的算式,这个结果是唯一的,不可改变的,永恒的,这时你已经忘记它的语境,把它看成是绝对的,孤立的,不可颠覆的答案。

但如果脱离了它的语境,其实这个算式是错误的,你同意吗?

如果在二进制的语境下,这个等式右边的结果就是10,1+1=10;只有在十进制的语境下,1+1=2,才成立。如果我们继续给出其他的语境,1+1还会有不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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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一只红酒杯,在不同的语境下,它可以是酒杯,也可以是水杯,也可以用来喝药。它还可以作为容器使用,作为切割器使用(比如扣饺子皮)。它破碎时,可以用来做刮皮或切削之用。冲突时,它也可以用作为武器,或凶器。

所以,如果我们的观念脱离了语境,孤立出来的结论就会是固定的,静止的,绝对的,于是我们眼中的世界就是机械的,绝对的,僵化的。当我们在得意洋洋地欣赏自己的聪明和智巧的时候,一种危险正在悄悄地潜伏在夸大的自满之下,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自己搭建起来的绝对坚固的语义堡垒里,出不来了,成为一个失去自由的人。

而这样的人,要么会在沉默中抑郁而终,要么会发疯发狂。因为人的本性是运动的,自由的,周围的的世界同样是运动的,变化的。

“Noting stay the same, not for a month ,not for a day ,not for aminute.”(一切都不会停留不变,一个月,一天,哪怕是一一分钟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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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与人的交互中,语境可以翻译成情境,就像共情的翻译一样,人与人的交互的语境中,情感自始至终是嵌入其中的,如空气一般,无处不在,充满着。

所以当我们试图去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也要把她/他放在主体间交互的情境中去理解,放在系统中去理解,而不是把她/他从情境中割裂出来,孤立地定义她/他,评价她/他。

一个定义自己为懦弱,胆小,失败的弱女子,如果回顾她心理发展历程中一路而来所经历的复杂情境,诸如父亲在她小时后就患有精神性疾病,母亲有了第三者,不久和父亲离了婚,她在父亲和继母的新家庭中,又饱受冷淡和忽略;重回母亲身边,刚刚开始享受母女团聚的喜悦,又被严厉的爷爷奶奶强行拆散。之后长期生活在严酷的爷爷和奶奶的专制之下,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发誓要永远做一个乖乖女。

如果把她今天的性格特点,放在这些发展中所遭遇的情境中去还原和理解,那么我面前这位觉得自己懦弱失败的弱女子,其实是一位幸存下来的英雄,一位值得钦佩,值得敬重的人生胜利者。作为心理咨询师的我,不过是陪她走一段她以前没有走完的路;她也在陪伴我,在咨询的情境下经历一段有喜有悲的相遇体验。

当我理解了情境主义的内涵时,我眼前的她变得完整,健康,充满着被压抑的活力,被遮蔽的勇气。我们在咨询中所做的,不过是在寻找表达这些被限制的情感的方式和路径,寻找在新的情境下主体间的连接,顿悟和转化的机会。

当她怀疑,质疑,犹疑时,我会无比的坚定,不是因为我所谓的咨询师的的位置,而是我作为一个人,在她经历过的情境中和她与我正在经历的咨询情境中,我真切地体验到并逐渐理解了她的感受。

这里没有理论的预设,没有理智的分析;从根本上说,一个人,是不可以被分析的,她就是一个整体,她家族就是一个系统,我们唯有在情境中言说,表达,相互的情感调谐,彼此完整地感受对方。

变化也正是在这样的累积中,悄悄地来临。当我们在不同的情境中,总能够相遇,这本身就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体验,当这样的体验,逐渐整合进入到咨询师和来访者各自的人格结构中时,变化自然就发生了。所以,有时看似顿悟,其实是这些在新情境中的体验不断被整合进入人格结构中,当积累达到一定程度时所产生的高峰体验。

但唯有破除绝对主义的信念,放弃掉言之凿凿、脱离了情境主义的教条,我们才有可能拨云见雾,把障碍我们感受、顿悟的“一叶”拿掉。

就象被有的弗洛伊德主义者奉为神明的“攻击”的理论,如果我们执拗的认为攻击就是人的本性,就是一个所谓一级词汇,就会掉入绝对主义的大坑。所有的行为,都用攻击来解释,实在不行通时,再加个定语,诸如被动攻击,隐性攻击,其实很多时候已经脱离当时的情境,没有看到那时的攻击,不过是个次发的结果,是因为丧失了安全感这个一级词汇,而产生的二级词汇。

顿悟,领悟,修通,之所以困难,就是因为在我们的精神世界中,在情感的记忆里,在曾经经历的情境中,主体间交互的连接被断开了,自己的体验不得不与不能承受的体验解离,而形成了防御性的绝对化体验记忆,进而通过语言编码,形成了绝对主义的语义表达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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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十九世纪的物理学家们遇到的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光和物质表现并不相同?当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击碎了传统绝地时间和空间的框架时,这个谜题才有了被破解的可能。

如果不能放弃牛顿经典力学绝对主义的观点,就不可能有当代物理学的历史性突破和发展。这不但需要个人的智慧,勇气,机遇,其实也包含了大量的情境主义线索。我们最容易看到的是,早在十七世纪的意大利,伽利略就提出了相对性原理。而在1905年,爱因斯坦延续着这个情境中对话,把它扩大到了一个新的领域:电磁波的传播。

当代精神分析理论发展中,同样遇到这样的挑战。如何放弃完整庞大教条的绝对主义理论框架,而进入到现象学的调查和探索,将心理咨询第一现场主体间互动的情境,作为我们首要研究的焦点,是我们今天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咨询理论学者所面临的艰巨任务。

这是一个艰难的转变过程,就像镇压了孙悟空五百年的五指山,因为对传统和无上权威的畏惧和盲从,使我们不敢轻易揭去附在我们思想上封印。

但一个路过的行者,因为使命和情境的驱使,只是轻轻地抬手一揭,就解放出来无穷的潜力和能量。

但这个结果,前面等待的时间,是500年;

但顿悟发生时,就在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