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稿】SPEP公开课|夫唯不争—意志的竞争与现象学描述

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让我想到今天的电影和之后读书会上要提到的那本书《精神分析治愈之道》有一些紧密的联系。

理心:周勇最近看了影片《姜子牙》,和心理学同道探讨时产生了丰富的联想和感受。如果大家对这部影片也有感受,欢迎稍后一起参与到讨论中来。

周勇: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让我想到今天的电影和之后读书会上要提到的那本书《精神分析治愈之道》有一些紧密的联系。这么多年来,我感到他所讲的“无为”实际上,是为有为服务,是为了更好的有为。只是在遭受现实的“毒打”后的一种变通,把“争”、“攻击性”藏了起来,不让别人看出来,以免在现实的竞争中被人先干掉。

 就像宫斗戏里面,刚开始太猖狂的肯定活不过两集,藏得深才能到最后。显露的锋芒会给别人带来威胁,以至于被干掉。

这样看来,老子讲的还是“争”。他的“不争”、“无为”还是为“争”服务的。这让我想起精神分析的“老佛爷”弗洛伊德,他认为力比多和攻击性是人最底层的驱力,这和老子所讲有异曲同工之妙。老子的“无为”实际上在讲“有为”;“不争”实际上是“争”。但我在生活和咨询中体验到的,使我更加认同科胡特的观点。他并不否认弗洛伊德关于力比多和攻击性是人底层驱力的说法,但他补充道,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体验到的性欲的表达和攻击性的表达并不是人底层驱力的显现,我们体验到的东西往往是“继发”而不是“原发”。科胡特提示我们,这些东西是“继发”的,是自体破碎的结果,由于自体客体没有被满足进而衍生出的。

  这些攻击性、性欲性的表达,需要自体客体的回应,当对方听不到时,性欲化表达会经加强后进行表达;或者是通过这样的表达来防御,试图避免自体客体破碎。这就好像一个信号放大器,当自体客体需要不能被满足时,攻击表达作为一种被加强的信号,传递出自体客体需求。或者说为避免进一步的解体焦虑,做出的防御。

  理论容易无趣,我们用《姜子牙》这部电影来帮助一下理解。这部电影中有很多象征,和自体心理学的东西非常相似。

《姜子牙》,被封印的成长
讲自体往往先从经典开始。《姜子牙》这部电影从表面看来,非常符合经典精分所强调的俄狄浦斯冲突,姜子牙和师尊好像父子关系,故事的大背景发生在武王伐纣的朝代更替之际。无论是象征性表达还是现实故事来看,非常符合俄狄浦斯情结的弑父说。

这部影片为了合理化“弑父”,将冲突着眼点放在了“救一人还是救天下”的哲学疑问上。也正因为这样,影片被过度拔高,观众比较难有代入感。并且由于疫情的原因,院线版做了很大删减,影响到了完整度。也期待网络版能够看到更多的情节。

为什么这部片子要用一个哲学理念对“弑父”冲突做合理化呢?这样处理也许会让人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

也许在编导心中,包括我在内,也像弗洛伊德一样认为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内在冲动,只是在现实中很多人没有成功。电影中用了这样的冲突恰好能使观众有代入感。

我们看到的东西往往是自己欲望的部分。电影《洛丽塔》中有个镜头表现小女孩引诱成年男性:一个唯美的镜头下,女孩坐在草地上看书,水龙头喷水在她身上,光线勾勒出美妙的轮廓和水嫩的肌肤。也许真正坐在草地上被水打湿的人会觉得不舒服,但这样一个镜头实际上传达了男主内在不可言说的欲望。很多男性拍的影片或是面向男性的影片好像都会刻意地掩饰攻击性。

弗洛伊德使用俄狄浦斯期来隐喻性蕾期,俄狄浦斯王同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父亲。在这个角度来看,不论电影还是现实,都有掩饰的发生,实际内在攻击性更加强了。但在俄狄浦斯期,不仅有攻击性,还有认同。正如弗洛伊德所说,人都有俄期的冲突,最后都是通过认同解决的。

“弑父”欲望本身没有错,也不是只有攻击性这一面,更不是千方百计地掩盖攻击性,看似正义的表现出一种看似成熟的机制,实际却为攻击性服务。《姜子牙》中的关键冲突,“救一人还是救苍生”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救”。元始天尊选择“救苍生”,姜子牙则主张“不救一人何以救天下”。这两种主张中多少都带有一点夸大和虚妄的特质。其实我们能够做到的是“拯救当下”。正因为悟到了如此,姜子牙度过了他的俄期。我们常说俄期有三靠,第一靠是“认同”,模仿的状态;到了第三靠,就是抽象地认同、刺激的认同。他认同了“救”,能做的是“救当下”,他砸断了“天梯”。天梯是上界神仙影响人间的通道,从象征意义上来讲特别像一个脐带。切断脐带的象征好像姜子牙实现了自己的分离个体化,获得了独立。

这样听下来,经典精分的思路似乎分析得蛮符合情况,非常清晰。但实际在咨询中这样做的话,可能效果并不好。我自己的咨询体验包括观察到的东西告诉我,有些东西清楚明白,但真做的话,往往出现好比“手术很成功病人却死了”的情况。我们回到情节中来,这部电影中还隐藏了一些很深的细节。就像经典精分,看似分析很完美病人却死了。姜子牙和原始天尊的关系也是这样,看似如此(经典精分的分析法),但细节中有很多不尽相同的地方值得探讨,就像两朵乌云的不同一样。

我们从这两朵乌云中谈开去,大家是否注意到元始天尊的配音并不像往常我们印象中的那种苍老有力的感觉,而是一种似男非女的非分化的少年的声音。有人解释说,这个部分融合了封神榜中女娲的情节,原本《封神榜》中是纣王对女娲像不敬才发生了后面的一切。在这部影片中是由姜子牙的师公来做了这件事。

除了这部分之外,在我看来配音的选择还有另一层含义,隐喻了姜子牙的师尊其实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他还没有度过自己的俄期,还未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之所以这样说,电影中提到了“玄鸟”,讲到玄鸟是被比姜子牙的师尊更高一级的神仙所控制。在历史上商朝的图腾就是玄鸟,传说商朝先祖契的母亲吞玄鸟蛋生了契,称做”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样的传说为商朝奠定了以商代夏的合法性。我们可以猜测,元始天尊的师尊也许曾经做过徒弟现在做的事情,元始天尊的行为在重复师父曾经的做法。某种角度上来说并不是正义的目的,而是一己私欲。但他戴着很大的正义帽子,以至于其他人不敢质疑,或者即便质疑也无力反抗。

也正因为他的私欲掩藏在“拯救苍生”外衣之下,他并不在乎具体执行者的感受,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他所自以为的对天下人安排的结果的达成。他所求的是像师父一样实现朝代更替,以周代商。从结果上来说,九尾就是一个牺牲品。当姜子牙看到还有一个无辜的元神以后,元始天尊本能地否认其存在,未必是出于磨练徒弟的目的。如果那时候元始天尊能够停下来,承认徒弟看到的东西并和他一起面对的话,也许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这个角度上来讲,姜子牙反抗师尊的弑父情结并不是原发的。并非人生来就如此,也不是本能的攻击性的驱动,是因为元始天尊没有镜映到姜子牙,他否认了姜子牙所看到的东西,所以后来的故事有寻找“真相之旅”的味道。攻击性并非原发而是事出有因。

前面我们提到,攻击性是人底层的一种驱力,但在现实中,我们观察到的强攻击性的人,或者说来访者体验到的攻击性往往是不能被镜映后自体破碎的结果。此时攻击性并非为了达到目的,它往往带有毁灭性甚至变本加厉——不同于简单的杀掉对方,而是带有虐待性质,接近自体心理学所讲的自恋性暴怒,看起来非常强大。

如同科胡特创立自体心理学,他对俄狄浦斯王的故事重新做了解释。俄狄浦斯弑父娶母并非是宿命使然,而是起因于一出生父母就将他抛弃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件。假如父母将他留在身边,即使他长大后知道了预言再次离去,未必会导致弑父的宿命。

影片中姜子牙因为没有被镜映到而走向追寻自我修复的路程,非常贴近自体心理学的一个原理:当父母不能镜映孩子的时候,孩子很自然生出一种夸大的反应。姜子牙的见闻没有被师父认可,于是他说“不救一人何以救天下”。希望天下每一个人都要喜欢我,这是怎样一种夸大。

电影彩蛋描述了姜子牙的强迫症。我们会发现姜子牙的强迫症并不是真正的强迫,并没有反强迫的部分。他一定要帮哪吒擦干净、补上牙齿,并非是因为自己的需要,更多地是迫于现实压力。他表现出来的强迫症状更像是夸大的追求极致和完美,是不被镜映的结果。他是怎样修复自己的呢?这时小九出现了。在这之前,姜子牙枯坐北海垂钓十年,他的内心就没有一点波澜和动摇吗?我想不是的。

“十年了,你在做什么?”申公豹说出了这个疑问,又何尝不是姜子牙内心独白呢?去幽都山寻找一个只听过声音的人,这个义无反顾的念头极大地共情了正在犹豫的边缘挣扎的姜子牙。

自体心理学非常重要的治疗理念之一就是支持夸大防御。当我们真正理解到一个人,不论其多么防御和夸大,多么讨厌,都是可以理解的。夸大的想法和欲望是可以被支持且合理的,任何人在那种环境中成长都会自然而然生出的想法。肯定对方的想法并不等于放任其为所欲为,同时也站在对方角度帮助其夸大的、令人讨厌的想法落地,从而完成自我修复。

某个角度上看其实有公路电影的味道,描述了姜子牙和小九这一大一小的双向成长也是这部影片的精髓之处。小九同样缺乏镜映,出场时抱着娃娃玩偶,心怀忐忑。但他的父亲不但没有给他安慰还拿走了娃娃。同样的缺失镜映使两人都能够理解对方夸大的愿望,在这段旅途中实现自己真正想要的部分。自体心理学认为,通过孪生自体客体的获取达到技能的一段,实现志向(理想化的自体的成长),补完了早年夸大自体缺失的部分。

我想起另一部电影《闻香识女人》中老中校和高中生的故事。虽然很不情愿,高中生仍然支持满足老人的夸大。盲人开跑车本来是很不现实的事情,高中生支持他的同时也同车做他的眼睛,也会阻止他无意义的自杀行为,既肯定夸大又不带敌意的坚持原则。中校也给了对方镜映,虽然认为但小伙子捉弄人很讨厌,但不想出卖他们的愿望。

圣经中说通向天堂的门是窄门,当我们选择一条实现自己夸大甚至有些妄想的路是选择了有磨难的路。

这部影片在人物表达上使用了一些意象的方式。

“弑父”是一个非常经典精分的观点。弗洛伊德曾认为它是性驱力导致的异性竞争或乱伦。后来的自体心理学在解释学角度上认为“弑父”的动机是镜映的缺失。弗洛伊德所理解的乱伦幻想或冲动,也可能是镜映缺失带来的自恋挫败而造成的自恋式的暴怒和见诸行动。

沿着这样的理解向前走,从现象学理解·“弑父”到镜映缺失,我们能想到哪些呢?返回影片开头,姜子牙举剑要杀掉九尾时,却看到它的内部有一个天真纯美的女孩,这一瞬间他动摇了。后来元始天尊告诉他,“那是一个幻象”,不要迷惑,坚决地执行你的动作。但这时候姜子牙犹豫了,这使他错失了杀掉九尾的良机,为此被贬到北海,经历了一场孤独,在现象学可以理解为一种反省。

胡塞尔说“回到事情本身”,在直观中发现“真理”或“本质”,或者“开启探索”,从直观而不是从知识和认识开始。我们在现实中的成长经历也好,咨询师受训也好,往往会相信甚至迷信知识教育、迷信权威或外来的间接经验。现象学特别强调通过经验和体验获得知识,这部电影从开始就是个直观探索的故事。当然,他为了探索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果我们不听老师、父母的,很有可能会像姜子牙一样受到压迫或者威胁,陷入孤独的境地,被大家不理解甚至不齿。

姜子牙宁可承受这些也不肯随波逐流,保持了试图在直观体验中探索的决心和意志,也可以解释为一种现象学的起点——回到直观中。但在元始天尊的层面来说,姜子牙的直观体验对抗了他的“真知灼见”,包含着对抗甚至“弑父”的隐喻。这样的维度上讲是对“公共共识”的怀疑,对“真理”或者自然主义科学的怀疑,对认识论的怀疑开始的:我们认识到的东西总结出来一定是这个事物的本质,我们通过对表象的认识能够达到事物本体的深层之中。

姜子牙的整个探索历程非常艰辛,几乎不可能完成。他用亲身的体验和觉察来理解,对小九有了全然不同于师父所教的认识。经历了曲折又漫长的痛苦,他和小九一起回到幽都山。这段路程的探索中,直观经验给予他早期启示。这些现象的显现可能不断出现给我们启示,但我们往往把它忽略。“这是幻觉”,“这是幻象”——因为弗洛伊德如何如何说,或者因为科胡特如何如何说,或者某领导如何如何说。这些最直观最有可能引领我们走向黑暗深处的启示往往被我们忽略。心理咨询也一样,当我们要向下深入或者向上提高的时候,可能要从一些直观的体验和感受中进行探索,而不是流于表面的概念化和认识化的徘徊。但这一去,冰天雪地刀山火海,立场非常坚定。

救一人还是救天下?在直观的探索中他有了领悟,这也是现象学探索的方向:我们看似是非常个体化的存在,意识层面彼此有空间距离,但无意识状态下我们之间有多远呢?今晚我们睡去之后,可能相互不再存在空间上的距离。所以空间也只是在意识范围内有效,这也是现象学探索的。在本体体验中,我们不一定有这么远的空间距离。这是一个非认识论的解释,不能再用认识论的逻辑理解。空间如此,同样我们个体化的感受也只是在意识状态下形成的。

在无意识状态下我们真的是个体的吗?真的是绝对的个体吗?这部影片也阐释了现象的另一个原理——一个人即是一个宇宙。或者说一个人和多个人是一回事。但在意识范畴内我们经常做这样的算术题——一辆火车开向岔道,左边岔道有一个人,右边岔道有三个人。如果你来扳道,会扳向哪边呢?这个问题看似聪明却很蠢,把人放入两难的境地。它本身带着陷阱,如果用数学计算的话,好像是选择牺牲一个人救三个人。把人用数字代替,而现象学认为,一个人就是三个人甚至三千三百个人。一人不救如何救三千人。数学逻辑在现象学中失灵了。心理咨询中同样无法用数学计算或丈量比如我们的心理空间有多大。很难说我们的心理空间是三丈还是三尺。

内在、本体的精神世界有多大?有宇宙那么大。当我们回到直观,会体会到我们本体的世界包罗万象,是一个宇宙,这很符合中国所谓天人合一的观点。原本意识状态下我们所能理解的某些原理或规律在无意识状态下会失灵。精神分析框架下的咨询就是要探索无意识状态。弗洛伊德最了不起的贡献就是“unconscious”,无论经典精分还是自体心理学或者主体间理论,都在无意识部分探索,现象、意识层面的探索非常有限,或者繁杂却缺乏意义和深度。

我们再来看这部电影,理解镜映的缺乏,是不是更能够理解现象学的维度呢?回到事情本身,回到直观、一个人。或者回到自体self,本体的世界。向内而不是向外看。不是看“九尾有多少罪恶”,而是进入它的内在体验直观、更原初根本的体验。

精神分析、自体心理学从根本来说是现象学的,但在探索过程中可能会偏离,走向认识论或者客观主义维度,需要不断地拉回来回到事物本身。回到弗洛伊德1895年《癔症的研究》安娜·O的案例中,回到对人类心灵精神的探索中,而不是数字化、概念化。

看了这部电影,又和周勇、石玉卿二位交流以后有了这些感受。看哪部电影很重要,和谁聊更重要。在探索中重新回忆、理解曾经获得的一些素材的过程是很有意思的,探索的过程中再次反刍已经获得的一些东西。这也是我们做SPEP体系以及读书会的初衷,遇到非常不同、智慧、有潜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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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们邀请了两位讨论者,来自湖北宜昌的冯天舒和来自北京的王胜两位。

王胜:听到攻击性的部分还是挺感慨,“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周勇老师讲到科胡特的观点认为攻击性是继发的而不是原发的,是在原发之上发展出来的。在人类心理的进化中,作为后出现的继发功能,被进化出来一定有它作用在。人类在愤怒的过程中,脸部会狰狞,语气会激烈,声音会大甚至捶胸顿足。看起来有种呐喊的感觉,好像是在表现给周围人看。这让我想到这个过程好像是希望从他人处获得某种需求,这种需求没有被满足的时候才会这样表现。像是一种对镜映的需求、希望得到认可的行为。

冯天舒:刚才两位老师讲到了弑父和现象学本质的求证。听了两位老师的分享,我有这样的感受。姜子牙犯错的时候,弑父是人格成长、实现自我的真正开始。当他的感受和老师所讲不同的时候,没有盲从而是根据自己的体验成长了。他为自己做出决定,开始一个探索的成长。现象学更注重生命本来的样子,这时在探索的过程中一定会有偏差和波折。这个过程中自己看到的现象和别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这时怎么更好地认识这个现象的本质?怎么能够更好地通过自己的感受了解到生命本来的样子是什么?这也是咨询中经常遇到的情况,不管科胡特还是荣格,都说过让生命呈现自然的样子才是我们能够看到的。也就是在咨询中要忘掉所有东西,开放地看它本来的样子。我觉得这是现象学的特点。

刚才说到科学和现象学的关系,我认为是两种不同体验的方式。如果说现象学是用生命体验生命,那么客观科学的方式是缺乏连接的。

王胜:当我看《姜子牙》这部电影时,有一个点印象深刻。姜子牙爬上天梯问元始天尊为何要这么做,元始天尊反问了一个问题:你想救一人还是救苍生?我想到老子说的“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但也想起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时我看起来元始天尊才是对的,这个点我很不理解。看到后面我发现让我气愤的地方是元始天尊事实上在迫害狐妖,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这才是九尾妖狐反抗的原因。

理心:今天很有趣,四位男性同屏,谈“弑父”的话题,谈如何反对权威独立思考。刚才王胜说的那个困惑,元始天尊事实上在迫害妖狐部落。这个故事在我们意识范畴内可以有很多解释。弗洛伊德有“本我、自我、超我”的概念,把“我”分裂开了。“本我”就是最原始的生命的力量。经典精分认为本我和超我的妥协是达成自我。而科胡特的自体就是要回到弗洛伊德,他要还原原始的本我。但他摒弃了本我超我二元对立,直接用了“self”。

在我们的“本我”中可能限定或压抑了大量的“九尾妖狐”,被现象的、现实世界压在最底层。我们有大量的通识教育,在那个维度看来这些狐狸都是妖怪,是幻想。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丢掉幻想,回到现实,学习成绩就能突飞猛进”。用一些非常功利的方式,尽管能快速带来很明显的变化。比如有人会说,做这么多次心理咨询有什么效果?没有挣更多钱,没有跟孩子关系更好,没有感到愉快。更多地从功利的角度衡量,自然科学的维度衡量。

那么问题来了,今天的科学这么发达,我们对表象之间的关联认识了这么多,生活真的幸福了吗?瘟疫的流行、国际冲突、文化敌视等尖锐的对立都没有因为科学的发展而减弱,反而越来越强。

心理学家,从弗洛伊德开始,包括科胡特对战争会有疑问,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当代文化的怀疑。看似天经地义的思想和我们直观感到的不一样。我们直观感到的一些东西容易被权威、真理覆盖掉,现象学会给我们一些启发。这也是科胡特曾经做过的。他在咨询和生活中发现一些和弗洛伊德所说不同的东西。有人会说,那是因为自己学得不够精深,有幻想、移情没有处理好,弗洛伊德是对的。这样说的人不会是姜子牙,是天庭上一座座面无表情的雕像。姜子牙是个活人,是生命,执着于这样的体验,甚至带有“弑父”、对抗权威的色彩。

生活中可能遇到这样的人,不太务实,但这样的人也许更接近生命的本真。从功利层面讲,不像元始天尊的徒弟都高高在上名利双收,甚至是闭塞甚至飘零的,这样的人可能是真正的艺术家,尝试用有限的时间体验真正的生命是怎样的感觉。

心理咨询也是希望能够把参与到这个过程中的人带向那个维度,或者共同达到那样的相遇。而不是简单的功效的、所谓科学式的治疗。“共情”这个词不是简单的工具或功效,也不是说我们把这些代表负面的“九尾狐”去掉、杀死、治好。

和二位讨论让我有了好多联想。

周勇:对于冯天舒的疑问,理心老师从大的视角做了回应,我来尝试小一些的视角。元始天尊做这样的安排并不是真正的拯救苍生,而是一己私欲安排苍生。他的私欲是就是想效仿自己的师父改朝换代,并不关心那些事物自身的情感,只关心最后的结果。九尾只是帮他推翻商朝的工具,任务完成后就灭掉。当一个人被物化、被安排的时候当然要奋起反抗。就像刚才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天下为刍狗,但天地是没有思维的。如果元始天尊本身没有欲望,只是执行一些自然规律,那么我相信他对九尾可能没什么反对的。这个角度来讲,周围的反抗是被激发的。就像父母打孩子,真的为了孩子而打他还是只是为了通过孩子满足自己的一些愿望,是类似的。

科胡特并没有否认攻击性是人的本能驱力,他否认的是“我们所体验到的攻击性可能不是底层攻击性的反应”,而是一种防御、信号扩大器。这时候距离“驱力”比较远的。九尾反抗是因为元始天尊要灭掉它,这些攻击性很多不是本能的攻击,而是自恋受挫产生的结果。

冯天舒:听了三位刚才的表述,好像对意识和无意识有了更深的理解。元始天尊的指令可以理解为是意识,他背后的无意识是什么呢?姜子牙看到后面的状况,可能无意中打开了禁忌,看到了元始天尊的无意识内容。我们每个人也是无意识在主导着意识状态,在意识状态下,也是无意识在主导着我们的意识。这两部分加上弗洛伊德所说的前意识,是一个人比较全面的意识,但更多情况下无意识作为禁忌存在。

家长会把自己的意识加到孩子身上,教导孩子要如何不要如何,逐渐影响孩子的潜意识。但是孩子成长了,可能会有一把钥匙打开禁忌之门看到、觉察到无意识的一些东西。而成长中有在整合自己的无意识,成长无异于一个意识化的过程。记得有位先贤说过,跟无意识的对抗往往被当作一种死亡对抗,给我们造成一种类似于死亡的恐惧。我们所说的攻击性是为了防御这种死亡恐惧,为了更好地维持意识而产生攻击力。

从现象学来说,作为一种虚妄的状态,没有看到本质才会去攻击。而这个防御让我们进入了一个循环,所谓的强迫性重复。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来访者也意识到,我们对抗的东西是无意识而不是真正的死亡。无意识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而死亡是真正的终结。

从这个概念来说我好像对意识和无意识的相互作用有了新的感悟。

理心:接着王胜的发言,我想起来《道德经》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精神分析一直被称为玄学,弗洛伊德曾经想完成一部叫做《metapsychology》的著作但没有实现,也有人想翻译成后设心理学。最后弗洛伊德没有能够玄起来,没有像老子这样“玩转”。

前几天有一位日本人问,中国最早的精神分析是谁?我想到了老子。《道德经》第一章就谈到了有意识和无意识,它真正要讨论的是无意识,而我们在意识的表象看来它是一个所谓遁世消极的。它所阐述的无意识,领悟的直观体验,认为无和有是一回事。“无”并不是没有,某种意义上讲,睡觉的某些阶段非常接近死亡。因为没有意识和感知,没有情绪好坏,没有时间空间感,没有因果。如果在活着的时候体会死亡,有可能是睡觉的时候最接近。

刚才冯天舒谈到无意识带来一些恐惧和恐慌,孔子说“不语怪力乱神”,他没有直接说神鬼等是“无”。只谈活着的,只谈有意义的。

《道德经》实际上在谈无意识。无为不争,实际上仍然在说玄学位置的“不争”。如果我们不在意识状态下,有何什么可争的呢?意识状态下理解为“竞”还是“争”?“万类霜天竞自由”,更多的可能是“竞”。这就来到主体间思想,有你才有我;你在对面我才能打开,互为主体。

整个《道德经》在探索更广阔的世界,涵盖“有”和“无”,而不仅是在表象的范围内探索,在这个位置上很可能达成对死亡焦虑的克服。我们理解到“无”不是没有,是对无意识的靠近。随之我们压抑到内部的“小九尾狐”被释放出来,可能走到了生命更广阔的一部分。大家都愿意生活得有力量有色彩,“夫唯不争”不太容易接受。事实上“有”和“无”两面要转化起来,而不是钉死在单一的角色上。

冯天舒:听了老师的分享,我对《道德经》这第一章有些新感受。有无相生,我们熟悉“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极是什么呢?就是我们所说的无序混沌。什么都不清楚,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纸,只有一些本能。到了太极,有了感知、意识。小孩子哭就有人来抱,有人来提供乳房,对于需求有了相应的回馈。“太极生两仪”,两仪代表此时能够感受到好与坏,阴与阳,讨厌与喜欢,好坏客体。此时欲望和行为相连接。如果这两仪是断裂的,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人是分裂的。现象学一直谈现象,现象存在于背景下。如果把现象称为有,背景就是无。只有看到现象又看到背景,才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刚才老师讲得提醒了我这一点,观察现象的时候,如果忽略背景可能现象是不同的。现象本身可以看作有意识和无意识两部分,而现象可以再扩大至背景。《道德经》包含了很多现象学的东西,关联密切,给咨询和生活带来很多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