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作品】科胡特,我朝你抛了颗红色的绣球

SPEP三期的一位学员向我们投稿了这篇作品。
对好友、对自己、对科胡特的理解似乎融于一体,进而成为对每一个人类的共情,原来共情是这样一种发于自然的“看见”。一起来看看这篇源于看见的表白。

2020年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似乎过得非常漫长,期待着快点步入新的一年,快点跟庚子年道个别。而于我个人而言却是时光如梭,3月份加入SPEP学习自体心理学理论和体验式的教学,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就要告别自体心理学的学习了。总是想提起笔写点什么,然而事与愿违,每次心情澎湃却写不出来什么,仿佛语言在此刻显得那么的无力和苍白,无法表达万千思绪的千分之一。

问问自己明明课程的旅途才过上半场为何如此伤感,问问自己伏案读着科胡特的著作时而潸然泪下,时而欣喜,时而感动,时而气愤是为何。我想一部分是体验到作者表达的一些情绪,

另一部分是和我自己的个人经历有关。此刻,我打开一些记忆,尝试着讲述自己体验到的跟缘分有关的经历。

最开始拾起科胡特的第一本书当然是那本难懂的糅合着经典精神分析与自体心理学萌芽的《自体的分析》,问了几个前辈,给的建议是这本书比较有难度,可以从后面的著作读起。就在我准备听取建议放弃这本书的时候,我的一个同辈,现在的我更愿意称她为好友,主动要求组个队跟我一起共读,我欣然同意。感谢那时候她的加入,给了我很大的支持。我们在一起,一本书一周一次读了两年多。

现如今回想,除了书本的内容,我更让我难忘的是读书过程中和那位好友共在一起的种种,有对书中理论观点的困惑,有为定在什么时间的争论,有彼此相互的真诚鼓励,有因各自繁忙而分开的等待,有因各自不肯妥协而堵的气,有特别有创意的道歉方式,有偶尔分享各自生活的欣喜,还有最后错不及防的分离,我们除了书本还会谈最近看的电影、旅行遇见的人和事、咖啡店尝到的美味咖啡等等,极大的丰富了读书的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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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我这位好友特别有创意的道歉方式。此前她偶尔会怪我对她没有回应、太理性、不够热情。作为我感到很冤枉,面对她的抱怨,也没有给过什么回复。就这样她的不满和失望加上我的委屈冤枉慢慢积累到一定程度,一次我因为有事改了时间,她写了一长串表达不满的话发给我,我当时是冷处理,其实是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现在的我懂了,对于她来说这种陪伴多么的重要,对我而言也一样。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会向她承认我的错误。

过了几天,她发了一个视频给我看,值2018年戊戌变法120周年,许知远录制的一期特别节目《十三邀——寻找谭嗣同》。开始我以为是个讲述历史人物的科普节目,后来我发现更像是别开生面的生活化个性化的访谈节目,跟随着许知远的镜头,走访了谭嗣同曾经到过的北京、上海、湖南、日本等地,访问了一些学者、后人对谭嗣同的研究和看法,还看到了诸如“辣椒传入了意大利之后引起了文艺复兴”等有趣的观点,节目时长1个多小时,边看边暗自揣测她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让我看什么呢。观毕,回复她“我看完了”。她秒回,她说节目里有一句话“湖南人容易走极端,我们福建人也是。”此处有一个大大的“啊哈”,原来她在为前几天发脾气的事情跟我道歉,用了这么委婉的方式,女人心,海底针……其实我是一个不会气太久的人,早就忘了,但她还记得。最初我们只是相识,后来因共读而相知并结下了一段缘分。

时隔两年,想起好友,我重温了一遍节目。节目中许知远对谭嗣同变法失败之后选择留下向死而生的行为颇为着迷,试着隔着时空追溯谭嗣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我想起,我和好友对科胡特的行为也颇为着迷,为何一个明明有着大好前程被誉为“精神分析先生”的他选择“背叛”,为何他在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拖着虚弱的身体还要去公开演讲,为何他惜字如金般的一辈子只写了三本著作。当我阅读完他的绝唱《精神分析治愈之道》之后,我尝试叙述一些自己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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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背叛”,着实是被他人误读误解、被他人定义的。科胡特无意“背叛”他敬仰如同父亲一般的人物弗洛伊德以及经典精神分析。在科胡特看来,弗洛伊德和哥白尼、达尔文的境况是同等的,他主张要“全面而可靠的评价”这三位人物,并“相信有能力的史学家会发现这条因果链”。科胡特认为弗洛伊德的“道德观是求真”,“他的自尊被他对真相是否知情强烈的影响着”,“弗洛伊德的科学观——他对观察资料的选择,他的理论的本质——不仅受到他人格的巨大影响,也是他作为那个时代的一员的产物”。

在科胡特的眼中弗洛伊德伟大到可与哥白尼和达尔文齐名,呼吁从时间维度、时代特点、人格层面全面看待弗洛伊德提出的理论。怎么看,科胡特所说所想都是在维护弗洛伊德,在给他洗白。还有比这样清清楚楚地看清和了解一个人,而依然选择爱他维护他更炽热的爱吗?没有。可惜,那个时代是个权威的时代,是个不允许有不同意见的年代,科胡特真挚的爱,没有被看到,没有被理解,被国际精神分析协会以“叛徒”的身份而除名。我为科胡特的遭遇感到伤心、悲痛还有愤怒。

虽然科胡特最后的演讲是“论共情”,但科胡特的贡献远远不止只对共情技术层面的澄清。他曾在自己的论文中讨论过很多关于“驱力”这个术语被伪科学地应用造成的有害后果。怎么理解这句话提到的“有害后果”呢?举个贴近生活的例子,就像现在社会上普遍认知的“抑郁症”一样,已经达到了谈“抑郁症”色变的效果,可能一听到这个词有些负面联想。这个词汇的内涵和外延在未经严谨地解释和定义的情况下被人宣传、滥用和误用,造成了大量的他人暗示、自我暗示和情绪污染,而真正的符合医学诊断的“抑郁症”又有多少呢。

同一个词汇,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理解,我想这也可以归之为“伪科学地应用”吧。科胡特更大的动力在于抹去这些有害后果的部分,而不是在颠覆前人提出的理论。他自己在著作中提到过“将理论中经不起时间考验的部分与经得起考验的部分区分开,无论前者曾被多么广泛地接受,无论它曾多么深地影响过人类自身的观念”,“我们的目的是找出精神分析过程中区别于传统理论所强调的那些要素,或是能对传统理论进行互补和修正的要素,这些要素也被认为是治愈性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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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胡特提出自恋有一条独特发展路线,将咨询工作的重点放在一个人的自体上,扩展了可接受分析的领域,强调“攻击性”、“愤怒”、“仇恨”并非原发而是需求没有得到满足而继发的观点,针对经典精神分析的“俄狄浦斯情节”和不同层级的“焦虑”,以及咨询室中出现的“阻抗和防御”进行重新的解读和赋义,共情是修正的手段与工具。很多人看到的是科胡特强调共情,没有看到的是共情的背后,做的是从源头治水的工作。我为科胡特这种 “知其有善恶,而弃其恶,扬其善”的人文关怀,感到欣喜。

我一直认为科胡特是个纠结、思维复杂、叙述表达让人难以理解的分析师,就如同著作中晦涩难懂的文字。直到我看见《精神分析治愈之道》里节选的一段科胡特的回信(这封信没有被发表),是关于一位质疑“自体-自体客体关系”术语定义的模糊性用法而回复的信时,我才发现我误解了科胡特,我才意识到他的文字是可以打动人心的。

在信中他写到:如果出于精确性的考虑我就必须说“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他会把自己经验为一个在时间和空间上统整、和谐、坚定的单元,这个单元连接着他的过去,并有意义地指向一个富有创新性-创造性的未来,但是条件是,在他生命的每个阶段他必须经验到人类环境的代表者们对待他的回应是愉悦的,提供给他理想化的力量和冷静的源泉是默默存在的但又是在本质上爱他的,以及能够或多或少精确理解他的内在生命以便能够给予与他需求相一致的回应——当他需要这种支持时。”

而随后他又在信中表达了为何他选择放弃使用这样的语言,他说“要求精确是没有好处的——反而有诸多不便。上面这种句子只在一个地方适用”。他想表达的意思是精确的语言虽然精确但同时是一种限定,会影响到其他诸如完整性和创造性,而使用何种语言是相当具有情境性的,与何时何地对面的那个人是谁息息相关。科胡特在著作中牺牲掉了某些概念的详细阐释和解释上的精确性为代价。同时,他在理论建构上每一个字都被慎之又慎的选取和对待,经过严谨地反复推敲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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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科胡特从未在著作中给“自体”做出明确的定义。如果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每一个人的自体就像“一朵花里可以看出整个世界,一片叶子能够代表整颗菩提树”一样纷繁复杂,都值得被看见,被好好的对待。这样的自体,是无法轻易被定义的。在自体心理学临床实践课上,接受过科胡特分析的Allen Siegel老师讲过“咨询师需要看见一个人原本真实的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天赋”、“咨询师放下治疗的野心,不去辖制,允许他们成为他/她本来的样子,给他们自由,以他/她自己的方式好起来”。看,自体心理学告诉我们的是首先要看见并还原一花,一叶,还有一个真实的人。

科胡特像弗洛伊德一样发展了符合自己时代特点心理学理论,他所创立的自体心理学来源于大量的临床实践,服务于临床心理咨询,随后又拓展到生活、教育、人际等其他领域的应用。

科胡特作为一个时代的代表,我看到他面对并治愈了自己的伤,从伤口生出了翅膀。同时在他身上我还看到了真实的人性,我看到了不含诱惑的深情:对前辈的继承和热爱,对后辈的鼓励和支持,对每一个人的关怀;我看到了不带敌意的坚决:被误解之后依然义无反顾的坚持自己的主张,背负骂名承担起常人难以肩负的责任。我想他体会过最彻底的绝望,而这彻底的绝望又磨砺出最锐不可当的勇气,让他执着于理想,纯粹于当下。

穿越时空,科胡特,我朝你抛了颗红色的绣球。

此文特别献给我那位于2019年3月离世的好友(她为人低调,故特别隐去了她的姓名)。在读科胡特著作时,我总会想起她,希望我在文中对科胡特的理解,给我们当初的疑惑交上一份答卷。我很有幸陪她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历程。感谢她走进过我的生命!

2020年11月28日

写于上海

(本文隐去署名)

最后感谢SPEP课务组的课程安排。在自体心理学学习中能够遇到Allen Siegel老师。在授课中,有一个小细节,Allen老师将摄像头调整到他身后的玻璃窗,窗外是一片绿色的树木,由于时差他那里正好是清晨,能看到阳光洒在绿植上,仿佛置身在一片森林中。他解释到这样做是为了让作为学生的我们目光所及之处更加的舒适。作为在世界另一头的我感受到的是被重视、被关爱、被照顾,感受到的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联结时语言所无法表达的那70%。我在Allen Siegel老师的身上看到了科胡特的影子。感恩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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